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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加坡的下午总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，那种湿漉漉的热气顺着走廊的缝隙钻进屋里，连风扇转动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吃力。大福这会儿正趴在凉席上，肚皮一起一伏，喉咙里偶尔发出细小的呼噜声。我坐在它旁边，手里正缝着一块给流浪猫准备的棉垫，针尖穿过粗布的阻力感让我觉得很踏实。

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笨的人。在这个大家都跑得飞快的世界里，我总是那个落在后面的人。别人都在谈论什么效率、产出，或者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换取最大的报酬。我听不懂这些。我只知道，当我去敲开那些老邻居的门时，我得先等他们慢悠悠地挪到门口，听见那串熟悉的钥匙碰撞声，然后看着那扇爬满岁月痕迹的铁门吱呀一声开启。那个瞬间，时间仿佛就凝固了。

我做这份工作，起初只是因为我太害怕遗忘了。那天我在湿巴刹买菜，听见一个卖鱼的老阿公在哼一首童谣。那是用潮州话唱的，调子很古怪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。我问他这歌叫什么，他愣了半天，笑着说，这是他阿嬷哄他睡觉时唱的，现在没人唱喽。那一刻，我心里突然空了一块。要是这些声音消失了，那这些曾经在这个岛上努力活过、爱过、哭过的人，是不是就真的没留下一点痕迹了？

于是我开始带着录音笔，去那些老旧的组屋区转悠。我没什么宏大的目标，也不想写什么厚重的史书。我只是想知道，五十年前的一场大雨里，他们是怎么撑着油纸伞走过泥泞的；想知道那时候的一碗猪油渣拌饭，到底能让人开心多久。

很多人问我，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用？我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其实说实话，有些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。录音笔里存了成百上千个小时的素材，整理起来又慢又费劲。有时候听着老人家絮絮叨叨讲些重复的话，我也会走神，会觉得疲惫。但我记得有一次，住在牛车水的一位老奶奶拉着我的手，她的手背像枯树皮一样干裂，却特别暖和。她对我说，念慈啊，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，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一次。

那天从她家出来，我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哭了好久。大福蹲在我脚边，歪着头看我，最后把它的毛脑袋搁在我的膝盖上。那时候我才明白，咱们需要的也许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道理，而是一份“被听见”的确定感。

咱们的生活，不就是由这些细碎得掉进尘土里的小事组成的吗？

最近我迷上了折腾汤水。新加坡的湿气重，大福也跟着我受累。我会在清晨跑去巴刹，挑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粉葛，还有晒得干爽的红枣。熬汤的时候不能急，火大了汤会浑，火小了味儿出不来。我就在那守着砂锅，看着白色的蒸汽一点点漫开，把窗户蒙上一层雾气。我特别喜欢那个时刻，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，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声响。

我有过一段特别难熬的日子。那时候刚开始做口述历史收集，没什么收入，家里人也不理解，觉得我不务正业。我整夜整夜睡不着，看着天花板发呆，觉得未来像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。是那些老邻居的故事救了我。我记得一位曾经历过战争的老爷爷告诉我，别急，天总是会亮的，咱们只要把眼前的这顿饭吃好，把脚下的路踩稳，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。

他说这话的时候，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煮熟的花生。他把花生红色的外皮吹掉，递给我，眼神清亮得像个孩子。

后来，我就不再去想那些远得看不见边的事情了。我开始学着清晨去公园观鸟。看那些小家伙在树梢上跳来跳去，有的为了抢一颗果子闹个不停，有的只是安安静静地梳理羽毛。它们从不担心明天有没有虫子吃，它们只是活在这一刻的阳光和微风里。

我也开始给自己缝补生活。那些给流浪动物做的棉垫，其实也是在缝补我心里的那些小窟窿。每一针下去，我都觉得心里的躁动少了一分。

如果你现在觉得很累，觉得被生活推着走得太辛苦，那就在我这儿歇会儿吧。咱们不聊那些让人头疼的竞争，也不聊那些虚无缥缈的成功。咱们就聊聊今天的天气，聊聊哪家的海南鸡饭酱料最地道，或者聊聊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颗糖。

我这里没什么大道理，只有一盏灯和一碗温热的汤。

我这几天正忙着整理一段关于旧时码头工人的录音。那位老人家说，那时候虽然苦，但大家聚在一起喝杯粗茶，说几句粗话，心里就热乎了。这种“热乎感”，是我一直想在文字里留住的东西。我希望你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，能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，告诉你：别怕，慢慢走，咱们都在呢。

大福翻了个身，脚掌蹭到了我的脚踝。它的肉垫有些粗糙，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体温。我放下手里的针线，去厨房看了看锅里的汤。红枣的清香已经飘出来了，水雾让我的眼镜片变得模糊。我摘下眼镜，用围裙角擦了擦，看见窗外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正落在晾衣杆上，歪着头打量着我。

生活其实一直都在给咱们递信号，只是咱们平时走得太快，没瞧见。

别急着去证明什么，也别急着去抵达哪里。日子是一寸一寸过的，故事是一个一个攒的。咱们就这么慢慢地、笃定地走下去。不管外面的雨下得有多大，只要咱们心里还有那点光，还有想听故事的念头，日子就不会真的冷下去。

我得去给大福准备晚饭了，还得给汤里添点水。

那个棉垫的边缘，我特意用深蓝色的线缝了一圈歪歪斜斜的小鱼。虽然不好看，但我想，那只睡在上面的小猫一定会觉得很软。就像这些老故事一样，它们可能不够精致，不够高大上，但它们能让咱们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里，找到一点回家的感觉。

好了，就说这么多。记得多喝点温水，早点休息。